青春是美好的，它如一張展開的白紙，等待著孩子們?nèi)ケM情揮灑.

　　然而，在孩子們的成長過程中，難免遭遇各種磕碰，也有部分孩子失足走向犯罪的深淵.

　　與成年人犯罪相比，未成年人犯罪往往是一時沖動或是受到他人不良影響.由于他們大多心智尚未成熟，犯罪行為的背后往往暗藏著各種心理問題.因此，未成年人犯罪后，僅靠單純的說教或懲罰，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從更深層次探究、治療他們的心理癥結(jié)，方為根本.

　　從上個世紀80年代中葉開始，上海檢察機關(guān)率先在懲治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領域展開專業(yè)化探索從設立專門辦案機構(gòu)到推動涉罪未成年人社會化幫教矯治，實現(xiàn)了工作模式專業(yè)化、幫教力量社會化和觀護體系全覆蓋.

　　數(shù)據(jù)最有說服力.2007年，上海檢察機關(guān)審查逮捕和審查起訴受理的涉罪未成年人分別為2267人和2832人.到2015年，這兩個數(shù)字已下降至650人和845人，分別下降了71.3%和70.2%.更讓人欣慰的是，提起公訴的涉罪未成年人人數(shù)占起訴總?cè)藬?shù)的比例，從接近10%下降到4%左右.

　　觀護制度，讓涉罪未成年人享有平等保護

　　還有5個月，徐曉華(化名)即將迎來自己18歲的生日。可如今，他更為急切地希望下個月能早點到來。如果能在下月初檢察機關(guān)對他的觀護情況評估中獲得肯定，他將不必走進法庭接受審判，這也意味著他將不會留下前科記錄，順利回歸社會。

　　因為父親他走上了犯罪道路

　　15歲時，徐曉華的父母離異。他離開安徽老家，跟著打工的父親來到上海。忙于生計的父親，自是無暇顧及徐曉華的學業(yè)。若是聽到學校有關(guān)兒子學習成績不好的消息，父親總是簡單粗暴的拳腳相加。

　　“這樣的生活，我真的是過夠了。”在又一次遭到父親的暴打后，徐曉華選擇了離家出走。從此，他便每日沉浸在網(wǎng)吧之中，人也變得愈發(fā)沉默寡言。家庭暴力和網(wǎng)絡游戲中的廝打，讓他視暴力為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電影中的黑幫人物更成為他眼中的“英雄”。

　　2015年3月，徐曉華在網(wǎng)吧認識的幾個朋友提議，讓他跟著一起去“掙大錢”。囊中羞澀的他很快應承下來，殊不知這幾人從事的是電信詐騙。跟著他們，徐曉華成為了詐騙團伙中的一份子。很快，這一團伙就被公安機關(guān)一網(wǎng)打盡。17歲的徐曉華雖未成年，但已達到承擔刑事責任的年齡，因涉嫌電信詐騙，他被警方刑事拘留。

　　進入看守所，徐曉華見到了負責辦理此案的檢察官。在訊問中，他不愿多說一句，更不想提起自己的父親。他甚至向檢察官說出了這樣的“狠話”：“如果讓我聯(lián)系我爸爸，那我還是寧愿坐牢。”

　　捕或不捕他的人生將因此改變

　　換作以往，像徐曉華這樣的涉罪未成年人，既無法提供保證人，也無法提供保證金，即使犯罪情節(jié)輕微，也難以適用取保候?qū)�，可一旦被批準逮捕，他的人生軌跡將被徹底改變。

　　鑒于徐曉華戶籍不在上海，且作為監(jiān)護人的父親無法找到，案件承辦機關(guān)徐匯區(qū)檢察院決定將其放到觀護基地內(nèi)進行幫教，并由觀護基地回歸實業(yè)有限公司的總經(jīng)理作為保證人，從而創(chuàng)造取保候?qū)彈l件，使其免于被批準逮捕。

　　考慮到他犯罪情節(jié)較輕，檢察機關(guān)在審查起訴后，于2015年9月對其作出了附條件不起訴決定。按照這一決定，徐曉華將有從2015年9月至2016年5月為期8個月的考驗期。

　　根據(jù)考察辦法，徐曉華必須要在8個月的時間里，每月向檢察機關(guān)報告思想、活動情況;積極參加團體活動和公益勞動;不得擅自離開基地、夜不歸宿……如果不遵守這些規(guī)定或者再次違法犯罪，他將被撤銷附條件不起訴決定，面臨被起訴乃至被判刑的后果。

　　在經(jīng)過心理測試等綜合評估之后，由檢察官、基地老師和專業(yè)社工組成的幫教小組為徐曉華量身定制了一套教育矯治方案：從情感表達、人際溝通能力、認知能力等方面，幫助徐曉華重新認識自我，同時設定專門的學習任務，包括與陌生人進行溝通、參加志愿服務、寫讀書筆記等。

　　8個月過去了，徐曉華發(fā)生了明顯變化：沉默寡言的他變得開朗了，在觀護基地中工作積極努力，甚至還被評為“月度之星”。更重要的是，他變得愿意與人溝通。在與社工和檢察官的交流中，徐曉華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還有更多美好的一面，于是漸漸疏離網(wǎng)絡游戲，更甩開了過去的“朋友圈”。

　　重歸正途觀護讓他找回自信

　　徐曉華的變化，是很多來滬涉罪未成年人的一個縮影。“農(nóng)村留守兒童和城鎮(zhèn)流動兒童是未成年人中最容易滑入犯罪深淵的群體，也是最容易遭受犯罪侵害的群體。”在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未成年人檢察處處長吳燕看來，像徐曉華這樣的“三無”(在滬無監(jiān)護人、無固定住所、無經(jīng)濟來源)涉罪未成年人，過去受制于法律規(guī)定，往往無法采取取保候?qū)彺胧�，只能無奈“一捕了之”。

　　以附條件不起訴制度，這是刑訴法中針對罪行較輕未成年人的一種特殊教育矯治制度設計。可“三無”未成年人很難適用這一制度，導致這些孩子被羈押和判刑后陷入再犯罪的惡性循環(huán)。

　　“借助觀護制度，不僅有效提升涉罪未成年人非羈押率和不起訴率，更體現(xiàn)了一視同仁的平等保護精神。”吳燕認為，未成年人尚在人生起步階段，往往是非標準模糊，容易受到不良因素的影響、誘惑進而走上違法犯罪道路。同時，也由于他們生理、心理尚未成熟，可塑性強，容易發(fā)生變化，即使在違法犯罪后，也易于接受教育感化，重歸正途。

　　針對這一特點，上海檢察機關(guān)在觀護體系的設計中，特別注重“教育、感化、挽救”功能的實現(xiàn)。在設計這一體系之初，檢察機關(guān)就引入了具備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的社工，定期對觀護對象進行心理輔導，引導其走出心靈低谷，尋求自身改變。同時，積極加強與觀護對象家長的溝通，修復親子關(guān)系;通過“團康活動”、“歷奇教育”等方式，對特定觀護對象展開針對性幫教，培養(yǎng)其團隊意識、守法意識、道德規(guī)范意識等。

　　在幫教的同時，檢察機關(guān)還引入了心理矯護體系，通過心理測試的方式為涉罪未成年人制定專門矯正方案。在心理測試中，需要未成年人用房、樹、人三元素作畫，根據(jù)他們的畫作，由心理專家分析其心理狀態(tài)。

　　徐曉華進入觀護基地前，也曾按照要求使用這些元素畫了一幅畫。心理專家對其圖畫如此解讀：房子上有格窗，表明他內(nèi)心較為封閉，房頂上有煙囪，表明了一種逃離的暗示;人的形象呈現(xiàn)符號化，說明他的自我認同感較差;綠樹表明他對生活還抱有希望。除了三元素之外，他還添加了要求之外的白云、太陽等元素，表明一定程度的物質(zhì)化需求。

　　從實際情況來看，徐曉華正是出于對物質(zhì)的需求，參與了詐騙團伙;在看守所的訊問中，他與父親的緊張關(guān)系也可見一斑，這些都與心理測試的結(jié)果基本吻合。“有了這些基礎，就可以更好地對其進行心理矯治。”吳燕說。

　　未達刑事責任年齡，又不能簡單一放了之

　　保護處分，讓他們不再重走違法老路

　　視頻中，一名身著校服的女孩蹲在地上，旁邊6名女孩對她正拳打腳踢。輪番毆打完，6名女孩似乎還不解氣，讓蹲在地上的姑娘跪下認錯。其中一名女孩訓斥她，還讓她當場脫光所有衣服。這是前段時間在微信朋友圈內(nèi)被刷爆的一段視頻。事發(fā)地為河北保定市安新縣一所中學的操場上，共有8名未成年人涉案。事發(fā)后，2人被警方行政拘留，6人被警方批評教育，并責令其監(jiān)護人嚴加管教。

　　類似的校園暴力事件，近年來呈多發(fā)高發(fā)態(tài)勢。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就有代表委員提出，鑒于當前校園暴力事件頻發(fā)，且暴力手段日趨升級的情況，應考慮適當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加大懲戒力度。

　　15歲的陳霞(化名)，就曾是不少同學眼中的“女老大”———穿著大耳洞，頭發(fā)染得五顏六色，一出校門就叼著煙卷，看誰不順眼叫上幾個人就是一頓暴打，甚至連一些男生也不放過。直到有一天，她伙同另外幾個“道上朋友”盜竊他人電腦時，被公安機關(guān)抓獲。

　　“隨便你們怎么處理，我無所謂。”這是她第一次面對檢察官訊問時說出的話。在公安機關(guān)的記錄里，陳霞已經(jīng)是“幾進宮”的老油條了，不是因為尋釁滋事就是盜竊等輕微犯罪，每次都因其未到刑事責任年齡而被釋放。

　　事實上，像陳霞這樣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承擔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不在少數(shù)。負責承辦此案的青浦檢察院在統(tǒng)計中發(fā)現(xiàn)，在去年辦理的16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負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有52人，涉嫌罪名有盜竊、尋釁滋事、聚眾斗毆、開設賭場等。其中，有18人再次盜竊、尋釁滋事。

　　“幾進宮”后，不少涉罪未成年人都有了跟陳霞一樣的心態(tài)———“反正年齡沒到，犯了罪也不能拿我怎么樣。”“每次出了事，都是找我爸媽�？伤麄兠χ�做生意，根本沒時間管我，最多就是回去挨頓揍。”盡管公安機關(guān)多次找來陳霞父母進行訓誡，但正如陳霞所說，效果甚微。

　　本是出于保護未成年人的制度設計，卻讓被保護對象鉆了空子。在實踐中，上海檢察機關(guān)也始終在思索———究竟需要一個什么樣的措施來填補判處刑罰和一放了之之間的空白呢?

　　“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依然還會有不滿刑事責任年齡的涉罪未成年人出現(xiàn)。”青浦區(qū)檢察院副檢察長黃建榮認為，只有將對涉罪未成年人的保護處分措施進一步完善和落實，才能真正做到寬而不縱。

　　去年，青浦區(qū)檢察院嘗試開展對未達刑事責任年齡的涉罪未成年人進行訓誡工作。一方面，訓誡與教育相結(jié)合，檢察官指出犯罪行為的違法性，再結(jié)合犯罪情節(jié)教育該類未成年人如何避免再走“老路”;另一方面，將對該類未成年人的訓誡與對家長或監(jiān)護人的教育相結(jié)合，指出家長或監(jiān)護人監(jiān)管方面的缺失，就如何加強家庭教育提出意見，并組織專業(yè)社工等開展跟蹤幫教。

　　陳霞成為了這一模式的首批適用者。正式訓誡那天，在檢察院的辦案區(qū)域內(nèi)，陳霞和父母站在被宣告席上，檢察官一一解讀其案件事實及相關(guān)法律規(guī)定，并針對其特點進行教育。“其實，你并不是個壞女孩，只是缺少家庭的關(guān)愛，今后檢察官將不定期對你進行訪問，關(guān)心你的學習和生活。”

　　對陳霞的父母，檢察官也指出了他們在家庭教育中需要注意的方面：“女孩子在這個年齡，正是青春期叛逆心理強的時候，你們不能因為忙于生計而忽視了對孩子的關(guān)心。更為重要的是，棍棒教育往往并不能有效果，反倒更加容易激化矛盾。”

　　隨后，檢察官向陳霞出具了書面的《檢察警醒書》，又向其父母發(fā)放了《責令嚴加管教書》。“訓誡并非只是走個形式，我們將對陳霞建立專門的檔案，并定期對其進行回訪。”黃建榮覺得，這種莊嚴儀式的背后，更多的是讓這些孩子產(chǎn)生對法律的敬畏，“如果在未成年階段就把法律當兒戲，一旦成人后恐怕會做出更多過激行為。”

　　在檢察官的督促和幫教下，如今的陳霞已徹底變了一個人。“以前覺得無所謂，主要是因為爸媽不管我，我總是想惹點事來引起他們的關(guān)注。后來出了事，又因為年紀小不用擔責，就更加助長了我這種隨意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這一切，陳霞覺得自己開始慢慢長大了，更重要的是父母已不再對她不理不睬�，F(xiàn)在，她每天按時上學，放學就回家，學習成績也大幅提升，原來那個同學眼中的“女老大”徹底消失了。她的父母，也開始每天抽空多陪伴她，甚至不忙的時候還會去學校接她放學。

　　年少時的一次放縱，卻要背上一生的重負

　　記錄封存，人生不再負重前行

　　方小東(化名)，曾經(jīng)是不少家長口中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學習成績不錯，懂事講禮貌，人也長得清秀。

　　因為是班里的好學生，小東常常被其他同學笑話“不夠Man”。2011年的某天，放學路上幾名同學激將他，問他敢不敢把前面那個女孩的手機搶了。小東一開始并不理睬，可在幾人的冷嘲熱諷下，他腦子一熱，沖上前，搶了女孩的手機就跑。

　　還沒跑出去多遠，被搶女孩的呼救聲就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小東也被幾名路人按倒在地。警察來了以后，將其帶到了派出所，并以其涉嫌搶奪罪移送檢察院批準逮捕。那年，小東剛滿17歲。

　　鑒于小東系初犯，且犯罪情節(jié)輕微，檢察院對其作出了相對不起訴的處理。本以為案結(jié)事了，可以開始新生活的小東，卻在兩年之后碰到新的問題———他想考軍校，需要無犯罪記錄證明，而派出所卻因他此前的經(jīng)歷拒絕開具。

　　一次頭腦發(fā)熱，卻要背負一生的犯罪記錄。得知此事后，小東一蹶不振，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既不見人，也不去學校。小東知道，即使不考軍校，以后做什么事情都得要過了“無犯罪記錄證明”這道坎，“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

　　心急如焚的父母找到了當年承辦小東案件的浦東新區(qū)檢察院，求檢察官們幫幫自己的孩子。根據(jù)2013年1月1日起施行的新刑訴法，未成年人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應當對相關(guān)犯罪記錄予以封存。

　　拿著法律條文，檢察官們幾次去派出所溝通，也希望能讓這個成績優(yōu)秀的孩子走進軍校大門�？晒珯z兩家對于犯罪記錄封存的規(guī)定是否適用于新刑訴法生效前形成的犯罪記錄、公安機關(guān)可否以開具無犯罪記錄證明的方式封存犯罪記錄等問題存在認識分歧。

　　在一次與公安機關(guān)的溝通會上，檢察官特意講述了另外一個真實的故事———

　　16歲的中學生小李，經(jīng)檢察機關(guān)審查認定無作案時間，公安機關(guān)撤銷了案件�？删驮谛±�18歲要參軍時，派出所又向武裝部門開具了他曾被刑事立案和取保候?qū)忂^的證明，結(jié)果被認定為不合格。

　　后來，檢察機關(guān)專門向武裝部門開具了情況說明，但已經(jīng)錯過了入伍的時間。當兵未果，小李又報名參加保安隊員招錄，卻又因同樣原因被拒絕。三番五次被打擊，小李變得越來越消沉，開始結(jié)交一些不良朋友。再后來，小李學會了吸毒，如今因容留他人吸毒被判刑。

　　或許是小李的故事打動了大家，公檢兩家很快就此事達成了一致。按照雙方的會議紀要，派出所在高考報名前幾周為小東開出了無犯罪記錄證明。雖然錯過了軍校，但小東還是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上海一所知名大學。

　　“對這些失足的孩子來說，犯罪本就是一場夢魘，當他們好不容易從中擺脫出來，為何又要把他們一把推回去呢?”在承辦案件的檢察官看來，新刑訴法中關(guān)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的規(guī)定，本質(zhì)上就是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對涉罪未成年人“教育、感化、挽救”的理念。借助這一制度，可以讓更多的孩子不再背負一生的重負。